牧師與小提琴的故事

張東生

一個陽光明媚的星期天，紐約某教會講台邊的桌上，擺了一把小提琴。到了講道時間，作為牧師的我走上講台指著小提琴說：「今天我要同各位分享我與小提琴的故事，一個壓在我心底很久、又很扎心的故事。

30年前我剛讀完初中一年級，就被下放到中國北方內蒙古作『知識青年』（特指1968年代開始一直到1978年代末期為止，中國特定政治環境下自願或被迫從城市下放到農村作農民的年輕人，其中大多數人實際上只完成初中或高中教育）。1977年中國恢復高考制度後，在當時20比1的錄取率下，我靠著平日自學的文化積累，幸運地考上了大學。畢業後留校工作，數年後調入南方某大學工作。工作之餘，我時而拉起那把陪我在內蒙古生活了20年的小提琴。當時與我一起住的姪子也在學習小提琴，家中時常傳出叔姪二人的琴聲。

因為姪子調皮、不好好讀書，當時好飲酒的我，在一次酒後的怒氣之下，砸碎了姪子的小提琴。餘怒之下，我又砸碎了自己的小提琴（那個年代，一把小提琴的價格相當於城市居民一個月的平均薪水）。小提琴的碎片雖然被妻子含淚花了一個月的時間黏合起來，但由於琴聲太差，從此我們叔姪二人都不再拉琴了。

數年後，我女兒率先信了主耶穌，從此福音和福分進入我家，幾年後我也信了主耶穌。從那時起，不知怎的，在教會只要見到有人拉小提琴，我心中就有一縷淡淡的、說不出的刺痛感。從那時起，我忽然發現用小提琴來讚美上帝簡直是太美了，小提琴該是讚美上帝的最佳樂器！於是我幾次試著拉小提琴，很遺憾的是，由於多年來一直沒有摸過它，我已經完全不會拉了。

後來我成了傳道人，開始學習彈鋼琴伴奏，也常在教會協助作司琴，從中得到許多喜樂。但不知為甚麼，那種小提琴的琴聲帶來的刺痛感，仍深深壓在我心裡。多年來，我一直不對人說起我曾拉過小提琴，偶然遇見知道我會拉小提琴的人，我也從不提從何時開始、為甚麼停止了拉小提琴。

2008年作了七年全職傳道人的我來美國與女兒一家團聚。因著上帝特別的恩典，我與妻子一起進入神學院學習。當學校裡有人拉小提琴，琴聲不時勾起我心中那段扎心的回憶：當年我怒氣之下砸碎兩把小提琴時，全家無人敢言（那時我父母也在場）。家裡人只有輕聲哭泣，他們都知道，如果當時有人指責我的行為，只會激起酒後的我更大的不理智。那是一種多麼尷尬又難堪的場面呀！小提琴在家裡成了『禁詞』，怕引發不愉快的回憶，誰都不想提起。

這些年來，我從來沒想過、也沒問過姪子是如何看待少時心愛的小提琴，被兇神般的叔叔砸碎的事情，這件事對孩子的傷害究竟有多深？姪子讀完大學後又回到那座城市工作、生活，也信了主耶穌。他在教會參加聖樂方面的事奉，在演唱和司琴方面都有恩賜。每想到這些，我的心裡就很不是滋味，但又找不到合適的台階向姪子說聲對不起。

如果沒有信主耶穌，這其實也是無所謂的事情，但如今內住在我心裡的聖靈提醒、催逼我認罪道歉。聖經中的話語時常讓我扎心：『我們若認自己的罪，上帝是信實的，是公義的，必要赦免我們的罪，洗淨我們一切的不義。』（約翰一書1:9）我雖然曾多次為此事向上帝認罪禱告，卻一直沒有向曾被傷害的人道歉，心中難有真平安。

我常常在想：如果我還可以用小提琴讚美上帝，那該是多美的事呀！詩篇一百五十篇4節：『擊鼓跳舞讚美祂！用絲弦的樂器和簫的聲音讚美祂！』小提琴就是絲弦樂器之一。

為了找回在主裡的真平安，也為了能用絲弦的樂器讚美上帝，經過長時間的禱告後，年近花甲之年的我，決定重新練習小提琴。

20多年沒摸過琴，不知還能不能學會它。開始練習時，我左手手指在按弦時完全不聽使喚，好像是別人的手，按不了幾次手指尖就痛得受不得了。拿弓子的右手臂只能拉出顫顫抖抖的聲音，難聽不說，且多拉一陣，肩膀就會發酸。就這樣，因指尖痛、肩膀酸、脖子痛等影響，即使想多擠出時間來練習，也很難練出一點果效，曾不止一次地想過放棄練習。

訓練不足進步自然就慢，於是我只能利用基督徒的法寶——禱告，禱告，再禱告！求上帝賜下恩典，同時也多多加給毅力、耐力、平衡力；並盡快拿走各種疼痛，以便能再次學會小提琴。不僅可以用絲弦的樂器讚美上帝，同時也能在讚美上帝的過程中，找回內心的真平安。

上帝是信實且聽禱告的，在邊禱告邊練習的過程中，我各處的疼痛明顯減輕，弓子的運行逐漸平穩，手指也越來越聽使喚，按出的音節也越發準確了。感謝上帝！從此我的琴技進步得越來越明顯，幾個月後就可以拉些簡單的讚美詩了，進而，一年、兩年、三年後，我的琴越拉越好不說，且從中得到了極大的平安和喜樂，這都是上帝的恩典。」

講到這裡，我拿起小提琴，拉起〈奇異恩典〉，會眾隨著優美的琴聲，輕輕地跟著唱起來：「奇異恩典，何等甘甜，我罪已得赦免……。」隨後我說：「我們的主耶穌不但是赦免人罪的上帝，也是能拿去我們的憂傷、捆綁，帶給我們安慰和自由的上帝！上帝也感動我，下次回國將以特別的方式向我的那位姪兒致歉！願我們在主裡重歸親情，勝過親情，同心事奉同一位上帝！」

在會眾的阿們聲中，我再次拿起琴，拉起了〈除祢以外〉，於是人們合唱起來：「除祢以外，在天上我還能有誰？除祢以外，在地上我別無眷戀……除祢以外，有誰能帶給我安慰？」是的，只有我們所信的主耶穌能撫平我們心底的創傷，帶給我們屬天的平安和安慰。

然後我接著講道，最後含淚做了禱告：「慈悲、仁愛的阿爸父！孩子滿心地感謝祢！今天是祢賜給孩子信心和能力，終於為了祢的名、祢的榮耀，說出了這個見證，使我心得滿足。多年來壓在我心頭的罪疚感，得以全然釋放，再次得到從祢而來的平安和喜樂。求祢繼續賜下能力，讓孩子可以用絲弦的樂器讚美祢，為祢作最美好的見證，使祢的名大得榮耀。願一切榮耀、頌讚都歸給祢，阿們！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