戰場歸來

劉家渝

這事六年前就該寫下來了，但兒子精神壓力太大，他不願重提那十三個月膽戰心驚的戰壕經歷。若不是上帝保守，把孩子帶回家，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日子要怎麼過。

二○○四年兒子接到命令要到伊拉克打仗。這是我最疼的孩子，我寧願斷肢殘障來換取他的安全。

記得他在高中時，我拼命地加班賺錢，送他進私立學校唸書。我有時一天上班十六個小時，早上天未亮便出門，晚上八點才回家。我也不知哪兒來的精力，從來沒感到累，也從來沒生過病，相信是上帝的能力支持著我。

新年剛過，他們就準備出發了。出發前我對兒子的領隊說：「我將活生生的兒子交在你手裡，你要將他活生生的帶回來。」領隊賓尼是有經驗的作戰老手，他也是基督徒，每天都到山上禱告，他經歷過越戰和一九九一年「沙漠風暴」的波斯灣戰爭。

記得兒子高中剛畢業，我的擔子輕省了許多，開始參與教會的服事（因為教會實在需要人手），我嘗試教兒童主日學，幾年來從幼稚園教到小學六年級。我當時教一年級，每次下課前，必定帶領孩子們為前線的士兵祈禱，求天父看顧保護他們。有時做些卡片夾著些馨香的花瓣，加上包裹寄給這些士兵們，希望讓他們感受到從家鄉來的溫暖。班上有一個名叫Logan的男孩告訴我，他每晚都為士兵們祈禱。感謝上帝，我知道上帝愛小孩，必定聽小孩子的禱告，兒子的女友也每天為他祈禱。

兒子臨行前，我總是口口聲聲地記掛他的平安。他說：「媽，您既然禱告了，把一切交託上帝，就不應該再擔憂；不然，就是沒信心。您是否相信上帝呢？」

你曾否在電視新聞見過美軍在城市街道上巡邏呢？我兒子就是其中的一個，他坐在車頂上，兩腳放在車中人的肩膀上，以保持平衡，就算在急轉彎時也不會摔下去。

當地多半居民都很愛美軍，但是他們也得小心，當中也會潛伏著敵人，就如同越南戰爭一樣，大家都是一樣的面孔，不知誰是敵人誰是朋友。一不小心，敵人就在你面前，槍口對著你，真是每分每秒都要警惕。

但也有很好的居民替他們去買當地的食物。飯是裝在一個大平盤裡，上面放著羊肉，很好吃，但沒有刀叉的，大家用右手中間三根指頭來進食，用手插進飯裡，再送到嘴裡，若是有飯粒掉回盤子，你再撿回放進嘴裡，那就表示信任，大家就同盟了。雖然他們和當地居民保持很好的友情，但仍得警惕，要分清敵友，也得提防有自殺式帶炸彈的人。

有時戰況來了，要持槍帶彈地跑。那兒衛生不好，很多人隨處大、小便，到處都是屎尿，要跑步要作戰，踩上屎尿是兵家常事。還有，那兒的蟑螂又黑又大也會飛。有時候為了安全只有睡在屋頂上，但一不小心就會掉到地上。敵人有時從地上放槍到屋頂上，唯一逃生的方法是從這屋頂跳到另一屋頂，有的高，有的低，但是要跳得準，不然掉到地上去，不是被俘虜，就是被槍彈射中。

有一次，一個當地居民從懷中掏出一枚手榴彈朝我兒子坐的卡車丟去，上帝保佑，手榴彈在半空中就爆了，保存了六十多人的性命。戰爭多可怕！

每次有任務下來，大家都拼命盡快完成，希望能盡快平安回來。

在巴格達氣溫高達攝氏四十點五度，風沙也很大，有時張不開眼睛，張口吃飯時沙子和飯一起進嘴卻無法吐出， 只有嚥下去！有一次，他打電話回來，聽他說話，舌頭碰不到上牙床，因為氣候太乾。有一回，他極度脫水，送到醫務室輸了兩瓶鹽水後，回到戰地照樣繼續工作。

我們在家裡有冷氣，喝冰水，睡軟床；他們在沙地上挖個坑，那就是臨時的床， 炸彈來了， 這個坑就是避難所。白天炙熱，夜間冰寒。我們平安的生活是用他們的生命和犧牲換來的。

好消息終於來了，兒子所屬的部隊全部平安回來，沒有一人受傷。我徵詢鄰居們是否可以將國旗插在他們的院子前，或是掛黃花結在他們的信箱上，大家都贊同，而且有兩個學生幫我到處插旗子，心中真是喜樂萬分！

兒子回來後，整個人變了，如同驚弓之鳥，一有響聲，他就立即用手撫槍，企圖保護自己。他已告訴我們：說話不要大聲，開、關門都要輕輕的，因為每個突然的動作或者聲響，他都會懷疑敵人在身旁或是炸彈爆炸了。就連電話鈴聲也會驚嚇他。他需要時間返回正常生活，希望我與他合作。我看在眼裡，痛在心裡。主啊，可憐他吧！治療他吧！軍人們做了多大的犧牲，保障了我們安舒的生活。他如同一隻受傷的小動物，傷得那麼重，不能吃，不能睡；但他仍是很溫柔地和我說話，告訴我要忍耐，幫助他復原，回到出戰以前的身心狀況。我說：「只有每日禱告，求上帝醫治你的戰爭後遺症。」

他的很多同僚都要去看心理科醫生或是精神科醫生；但兒子不願去，他說若是承認有心理問題或是精神不正常，以後就沒法找到工作，前途就完了。他已是成年人，我要尊重他的意見，只有從旁協助，天天為他禱告。

我將安置在街道兩旁的黃花帶子編成了小地毯，放在門口做踏墊。軍服的破褲子，做了三個小書包給我主日學裡的三個小男生，其中一個給了Logan。他們用來做聖經套。

幾年前我答應一位女士，要寫關於兒子在伊拉克打仗，上帝如何保守他平安回來。說起來容易，可是我不能再問兒子。他不願談，我也不敢問。但如今主已經醫治了他，撫平了他的傷痕。感謝天父上帝，我兒子真的回來了，他是個英雄，如今有好的職業，好的婚姻及可愛的女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