笨是妳的恩賜

水蒼玉

我父親是留洋的工程師，母親是醫生，他們都是聰明人，但從小我卻都顯露出笨的特質。

一歲那年，我們住的那一排平房裡，所有孩子都順利出了麻疹，唯獨我很長時間都出不來，最後得了麻疹合併肺炎，被醫院下了病危通知書，經過幾天幾夜的搶救，最終從死魔手裡奪回了這條命。我的母親總是嘆氣：「別人都出了，就妳連這都出不來，唉，真笨啊！」

當我很小的時候，就模仿大人織毛衣，縫扣子，還不時拿去請教母親。可是，母親總是一把奪過我手裡的織物說：「唉，妳太笨了，還需要人教啊！我從來就沒有人教過，看一眼就會了。有教妳的功夫還不如我自己來呢！」

上學了，對於生硬的公式、定理、數據這些科目，我都感到頭痛和害怕；於是，我被大家認定更加笨了。同時，我還會經常說一些很笨的話，做一些很笨的事。諸如一：我的紅領巾丟了，可是就是不肯再買一條，老師要找我母親問其中原因，我只有如實回答：「妳們不都說紅領巾是革命烈士鮮血染成的嗎？我如果再買不是又要殺一個烈士，用他的鮮血來染嗎？」二：從學校回家，我讓母親趕緊為我收拾行李，因為學校通知明天開始冬季長跑，要跑到首都北京，總共一千四百公里。母親到學校問，才明白是因為我太笨了，這些完全是象徵性的，並不要真跑到北京，而行李自是更不用收拾了。

我的童年就這樣以笨而告終。

長大後我又嫁入一個絕頂聰明的家族。他們對於聰明有自己的一套邏輯，而且是唯一成立的邏輯，如果任何人不與此相符，那就絕對不能算作聰明。顯而易見，我再次成為了笨人，看來只有笨到底了。

在工作中，我發現我也非常的笨。總有同事反應敏捷，頭腦靈活，他們不但能針對公司的規章制度，做到上有政策下有對策；而且還經常能夠發現、利用，並且鑽營管理中的漏洞和疏忽，因而為自己贏得了更多的機會和財富。我就又比別人笨了一步。

在生活中，我也非常的笨。我是一個心和臉距離非常近的人。比較單純直率，不怎麼會玩弄心眼，曲裡拐彎；我不會為了某種功利和實用去迎合、討好某個人，我必須是真心喜歡欣賞這個人才可以接受；也從來沒有害人之心，當別人需要我的幫助時，總會真心真意，竭盡全力；我的喜怒哀樂都是真實的，並不會包裝掩飾，是一個真性情的人。可是，總是被有些人教導一定要圓滑，要夠城府。原因是我不怎麼會作假偽裝、吹噓，甚至自己做了一也要吹成十，明明不喜歡一個人還要表現出很親熱。這對於我是矛盾、痛苦和扭曲的。也許我只有永遠做我的笨人了，因為我沒有辦法不尊重我的這顆心。

作基督徒之後，我發現我更加笨了。首先是在談話上，飯桌上很多人都在談論甚麼時尚名牌，對於曾經熱衷於這些的我來說，現在很多新鮮名詞都沒有聽說過，好像與他們之間的共同語言越來越少；其次是追求上，大家都在一起談論怎麼發財，快速致富，對於我的人生意義來說，這些現在都不是那麼重要了，我好像在人群中成為最孤立、隔絕的那一類；再其次，我發現我陷入了知識的脫節中。對於過去拼命追求知識和與時俱進的我來說，心裡時常會生發出這樣一個問題：這世上人的智慧與我的永生有益嗎？我需要為了顯得博學多才，不被人當成傻瓜，而拼命抓住這些虛空無用的知識來裝點門面嗎？所以在人群中我越發顯得不合群和笨了。

在現實中，我也非常之笨。我經常迷路，搞不清方向，很是羨慕許多女士開起車來那種颯爽英姿的樣子，於是也報名參加了駕校。可是，終於被我的教練以車感不好、距離感不好、膽子過小、反應不夠敏捷、沒方向感、思想不夠集中等等而奉勸：看來妳只是坐車的命啊！我想他一定是為了給我留足面子，而忍住了說那個「笨」字。

還有對所有的電器，包括照相機、攝像機、空調、冰箱等，我必須要一步步參照說明書，或者等別人教給我後才會操作使用。無師自通、玩轉天下對於我這樣的笨人實在是天大的夢想。

還有我發現我的記憶力也越來越差，過去很多的人、事，我都不怎麼能記得清楚。甚至懷疑自己得了健忘症。

活在無比聰明的人群裡，時常讓我感到壓抑和自卑。因為我並不能順從和表達自己的真心本性。他們說迎合這個世界就是要「假」和「裝」，以及「虛」和「滑」，最好是戴上一個人見人愛的面具，才算為聰明，可是我並不具備變得聰明的潛質。

我看到一本書上說：要為一切而感恩！可是我真的感恩不出來。我問上帝：「我難道還需要為自己的笨而感恩嗎？我不發怨言已經是很順服，很給面子了啊！」但主卻說：「對，妳就是要為妳的笨而感恩，因為笨是妳的恩賜，也是我的恩典。」「甚麼？不會吧！恩賜？恩典？ 是不是搞錯了呀？」

主說：「妳看妳身邊那麼多聰明人；可是，我卻並沒有揀選他們中的任何一個，妳的家族裡只有妳一個笨人聽到了我的聲音。我所認定笨和聰明的標準和世人的完全不同。世上的聰明人在我眼裡看為愚蠢，世上的智慧在我眼裡也顯為愚拙。

「妳小時多病，多愁善感，心靈細膩。妳看，如今我已經使用這些特質來作為妳獨特的恩賜了呢！也用妳的經歷成為財富來服事人。在我的字典裡從來沒有失誤，沒有偶然，更沒有浪費！

「為甚麼妳笨呢？妳想想所有的聰明人都可以一心二用三用，同時做很多的事情；因為妳笨，所以，妳就只能選擇做好一件事情，妳就學會了專一、忍耐和堅持。妳看妳對寫作的執著不是從小到現在都從來沒有放棄嗎？樂器都講究童子功，可是妳為了實現音樂的夢想，小時家裡沒有條件，妳不是終於在長大以後才夏練三伏，冬練三九，學會了如東方絲綢一般美妙柔滑的古箏嗎？也只有笨人才會這樣啊！

「妳在工作中笨，反而是對妳的一種保護，讓妳避免犯錯，在犯罪的道路上越滑越遠；可是聰明人卻因為頭腦太活，辦法太多，誤入歧途的也太多。

「妳雖然在生活中笨，但妳是個真性情的人，這點是我所看重喜悅的；因為所有的藝術創作都必須有一顆天真爛漫、對真善美有著敏銳感知的心靈。那些被嚴重污染的人，他們的作品散發出的只能是二氧化碳。還有，妳雖然不夠圓滑，但是妳身邊不是擁有幾個和妳一樣的朋友嗎？朋友貴在精不在多，如果妳是那樣圓滑，也許妳現在看似熱鬧實則孤獨。

「我的道路和世界的道路全然不同。如果和世人打成一片融於一起，妳就有禍了；如果世界都歡迎妳，都說妳好，妳就該問自己：我到底做錯了甚麼？請不要以笨為恥，反而應以此為榮。

「妳雖然經常迷路，搞不清方向；但是，這樣不是使妳更加需要我嗎？每次出門妳總是擔心迷路找不到位置而一直在心裡向我禱告嗎？

「妳不是不會使用東西嗎？但是，這樣妳就更加需要別人的幫助，對別人心懷感激；同時，認識到自己的軟弱有限，而不會變成堅強獨立的大女人。這也是我的設計和美意，妳知道嗎？這也是妳笨的一部分，要安於接受啊！

「妳健忘，也是恩典。妳看人的大腦就像電腦，它的硬盤存儲空間是有限的，容納了那麼多的信息和垃圾，由於內存超過負荷，電腦啟動和運行就會變慢。若妳的腦也如此，就不容易儲存我的話語，聽見我的聲音，容納我的智慧。妳必須經常清空，進行系統垃圾清理，這樣才可以時清時新啊！」

「現在妳知道了嗎？笨實在是妳的恩賜，更是我的恩典……。」哦，主，感謝，讚美！我終於心悅誠服，接受對我的設計了。笨就笨吧！我情願這樣一直笨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