改寫生命的樂章

戚劍豪

追逐名利

年輕時，在娛樂圈打滾二十多年，以為有財有勢最重要。從酒吧鼓手爬至歌廳與夜總會樂隊領班，再到舞廳樂隊經理，步步高升。

我當鼓手不是因為熱愛音樂，而是因工作時間短，從晚上九時至深夜十二時，一天三小時，往哪裡找這般寫意的行業？其次每晚兩隊樂隊輪流表演，薪金可觀。第三個原因是我唸書不多，八歲從上海移民到香港，那時一句廣東話不會，很難找學校。幸蒙創辦「中西學校」的基督徒夫婦體恤收留，讓我入學。可惜因為家境清貧，小學畢業後，就得工作餬口，做別的行業並不容易。最後一個原因，這圈子紙醉金迷，燈紅酒綠，花花世界，能碰到不少名人美女，叫人著迷。

雖然身為樂隊領班，但不是技術比別人好，只因當時華人玩樂隊的不多，所以深得老闆器重信任。後來更被邀請加入「外圍公司」（非法營業賭注公司）和財務貸款公司。我的性格深受父親影響，不愛應酬，負責任，守信用，富正義；行內人人覺得我「講義氣」，重朋友。不過，我一向憤世嫉俗，脾氣猛烈，覺得這世界虧欠我很多，所以有「勞氣飛」（脾氣猛暴的痞子）的綽號。其實，靜下來，也不知道自己仗勢著什麼？

最令我難過、受傷害的乃是從前兩段失敗的婚姻，令我覺得不受尊重。所有的過錯不能都歸咎對方，但金錢是主要因素。既然婚姻不如意，就更加拚命賺錢，企圖在事業上能自我肯定，不斷地往上爬。有好幾年，差不多每天工作十五、六小時，希望有一天能像那些出入歡場的大老闆，坐豪華房車，擁家財萬貫。有一個晚上，正值打烊，看見那位我一直視為偶像的大老闆，竟坐在舞池旁大哭大叫。我以為像他這樣有錢有地位的人，擁有一切，應該會很快樂，怎料……？當時，我腦海盤旋著一些疑問：我辛辛苦苦在這裡打鼓，長時間的工作，只希望有一天爬到他一半的地位。他揮金如土，前呼後擁，六、七位小姐陪伴，呼風喚雨，怎會仍不快樂？究竟做人為了什麼？可惜，我始終找不到答案？由於工作繁忙，困於心中的問題，過一段日子又淡忘了。現實告訴我：「人生最重要是有錢」！雖然當時收入已很不錯，但仍希望「再上一層樓」。結果在不斷超時工作加上婚姻失敗的壓力下，患上嚴重失眠症。

峰迴路轉

想不到，人的盡頭，竟是上帝的開始。由於工作關係，十幾年前我已認識黃愷欣，曾秘密交往一個月，但之後沒有機會碰面，直至我初信主時才再遇上。我信主較她遲三個月，很多人以為是她帶領我，其實不然。一九八四年中國大陸已開放，常有歌星、樂隊到內地開演唱會。一九八五年，有一位歌星的媽媽隨行，當時我常為她女兒伴奏。有一天我們到一個荒僻的地方去，據說是海盜張寶仔的另一基地，我還和她不約而同地到一座廟求籤，怎料過了不到一年，她竟信主向我傳福音，並耐性地多次邀我去教會。終於我懷著輕佻好奇的心態去了，心想：在夜總會工作，什麼女子都見過，人們都說信耶穌的女子特別好，姑且看看吧！

沒想到第一次踏足教會，就被詩班員的笑容吸引了。自問見過不少歌星，可是沒一個像這些詩班員不收分文，卻能這樣享受唱歌，充滿喜樂。那四位姊妹唱得很投入，從心底唱出來，與夜總會的歌星有很強烈的對比。那天，傳道人以「浪子回頭」為主題講道，我還以為有人預先將我的情況告訴牧師，所以他特別為我預備了這篇信息。其實決非如此，上帝全知、全能，祂在高處察看一切，知道我們每個人的情況，甚至心思意念。上帝有祂的時間，有祂的工作，牧師的信息怎會只為我一人預備呢？

去教會幾次，姊妹送我一些小冊子。夜總會的生意在新年期間都很興旺，我的工作很忙；但不知怎麼的，八六年的新年，夜總會竟休假數天，讓我有機會在家安靜細閱那些小冊子。一天晚上，「浪子回頭」那篇信息再浮現腦際，我過往的罪一幕幕呈現眼前。上帝的靈觸摸了我的生命，使我淚如泉湧，嚎啕痛哭不已。上帝光照我的心，讓我看到自己的本相，一切無所遁形。上帝叫我知道自己滿有罪污，靠自己無法從罪中釋放出來；祂更讓我明白：人生不是抓到些什麼就可以滿足；世上的名利、權勢、物質，永不能滿足我們的心。我們應當知道自己每天為甚麼而活？應做些甚麼？

一個多月後，即八六年五月，傳道人請我到他的辦公室見面，跟我談信仰問題，並問我是否願意承認自己的罪，接受耶穌基督為我個人的救主？當時，上帝已預備好我的心，就立刻決志接受主。走在回家的路上，頓覺卸下千斤重擔，步履輕鬆。

戰勝掙扎

初信主時，我面對不少掙扎。當時有一間兼有脫衣舞表演的舞廳，請我做樂隊領班，並會分花紅給我，我心中有很大掙扎。於是請教教會的長者，他說：「雖然你不是直接做不討上帝喜悅的表演，但你在其中，便參與有份！」他暗示我不宜接受這工作。

但我仍捨不得很多過去，尤其是豐厚的收入。後來才逐漸明白，一個人不能事奉兩個主，不能既跟從耶穌，又做些見不得光、不能榮耀上帝的生意，於是毅然退出了外圍公司和貸款公司。認識主，獲得主所賜的新生命，人生有了根本的滿足，得以自我肯定，於是就能接受環境改變，朝向正確的方向，樂意參加關懷工作。對昔日所走的路，就不再留戀，也沒絲毫埋怨；反而感謝上帝，讓我經歷坎坷歲月，使我更知道信靠主耶穌的真實和寶貴！

那時在我家舉行的查經班，本有十多位歌星和樂師參加；但後來只剩下一兩位，有些人面對信仰和現實的抉擇時，很容易向現實低頭。當時，同行和相識的人都覺得我很稀奇，不知我為什麼竟信起耶穌來。當時，我仍在海城夜總會工作，宵夜時祈禱，常被同事嘲笑；他們更自嘲是「罪人」，叫我不要向他們「傳講耶穌」。面對這些情況很辛苦！但我靠著上帝加給我力量努力克制，並改善暴躁的脾氣，惱怒時也不說粗言穢語，決心以新生命見證、榮耀上帝。經過好一段時間的觀察，反而得到他們的尊重，真感謝上帝！

跟隨基督，我不但知道人生的方向和真諦，更醒覺到人的渺小，一切非自己所能掌握。信主十多年，上帝讓我經歷許多，例如：乾女兒患狼瘡症六歲夭折；一位神學生的太太廿幾歲回天家……。人生變幻無常，世上苦難頻仍，人似乎沒出路。父母、妻兒、朋友無論如何愛我們，也不能一生一世陪著我們渡過；唯有主耶穌可以時時安慰、眷顧和保守我們，賜給我們出路。上帝的恩典，讓我經歷到祂的真實，改寫了我的人生。我深深體會：靠著主耶穌，可保守家庭和睦、夫妻恩愛；疾病、災難、死亡臨到時，能有平安。

新生命的開展

我與黃愷欣再相遇時，各自要處理很多問題，更要認真地在真道上尋索、紮根，所以還沒走在一起，只知努力參加查經班、佈道會等，根本不知對方的生活和婚姻狀況。與黃愷欣結婚後，經濟拮据；但我們同心面對一切，處理未信主前的經濟問題；節衣縮食，一家五口（我的父母、兒子與我們同住）居於陋室。阿欣在娛樂圈有點知名度，其他人就投以異樣眼光；然而，靠著上帝的恩典，我們能突破困境，不以此為苦。感謝上帝，兩年多就將債款還清了。

主的愛激勵我，很想與人分享祂的救恩；但鑑於自己不擅表達，學歷低，自我形象又不高，所以很想裝備自己，使信仰根基穩固，以生命見證祂。當傳道人知道後，鼓勵我好好為這心志禱告，不要一時衝動。當時我們的經濟大不如前，還說要讀神學，有些人覺得我信主信得瘋了；然而，這感動一直在我心中，很渴望把福音傳給我認識的人。由於根底差，在學習過程中，受到很大限制，寫講章是我最感困難的，經濟又有壓力；但阿欣一直很支持、鼓勵我，她說：「我不一定希望你讀完後作傳道、牧師；但最低限度，在一生中你可以由頭至尾完成一件事，這對自我形象和信心都很有幫助。」我衷心感謝上帝賜給我一位好妻子！

我走上事奉的路，實深受一位導師的影響。當時看到自己老我的本相，會有很大的挫敗感，過往總總，可謂傷痕纍纍，常浮現腦際，一直無法通過自己那一關；幸而那位導師說：「戚，你的過往確實很坎坷，但上帝保守你至今，更裝備你，你過往的一切必會成為別人的祝福。」這番話震撼我的心，敲醒我，叫我知道過去的經歷是有意義的。上帝既呼召我，就當盡力而為。

本來，讀神學是為了裝備自己，向同行傳福音；豈料畢業後，不再流行夜總會和歌廳一類的娛樂場所，眼見夜總會一間間停業，同業一個個轉行，有些做了計程車司機，有些當了守衛，所以很難再與他們接觸。其實，我從沒想過做傳道人、牧師，只希望帶職事奉，但上帝卻另有計劃，帶領我踏上一條新路。

在神學院讀「基福」那幾年，透過探病、探訪「臨時房屋區」，看見不少人到中國大陸娶妻生子。妻兒來港後，居住成問題。而家庭的問題：如經濟、情緒、夫妻相處、兒女教育等，就更多了。我常到沙田、上水一帶接觸他們，可是成功的個案不多。短宣隊初到時，作丈夫的很不接受我們；但過一段日子，因為他們的妻子信了主，家庭情況有了改善，我們離開時，他們多很捨不得。後來，我又到過澳門、大陸，看到不少需要。

實習時，上帝讓我接觸到不同的人，處理家庭和夫妻問題，深知基督的愛能改變人心，使破裂的家庭重整；由於自己親身經歷這救恩的寶貴和真實，傳福音的心志就更強烈了。可是另一方面，又一直在逃避，由於我們夫婦在娛樂圈中好一段日子，現實就是現實，決定委身時，曾有不少掙扎；即使移居西雅圖後，仍有掙扎呢！

畢業後，我在「新天地」教打擊樂器，並在「得生團契」──青少年戒毒團契當義工，藉教樂器與他們建立良好關係，進而幫助他們。那段日子很開心，凡事親力親為，主在其中慢慢建立我。事奉了幾年，雖說是為上帝工作，其實得益最大的是自己。在這事奉的過程中，讓我看到自己的不足，清楚自己生命的狀況。以前做事，不必思想那麼多，現在得全心全意，甚至整個生命的投入，不但要對機構、對人、對自己有交代，更要對上帝有交代，全時間為祂做見證人。再加上自己在成長和信主的歷程中，很多事情要面對、突破。深知自己的軟弱，就更加竭力依靠上帝，配合祂的計劃而行。

（戚劍豪弟兄現為「中信西雅圖福音中心」主任。余黃國凱採訪、整理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