失獨特性

田舍

一天，我夢見家中的書架，出奇地整齊──太整齊了，簡直是不正常，架子上的書，全部是同一個封面，一樣的厚薄，一種開本，而且，還有著同一個書名！好像全部隸屬於同一套非常龐大，足以擺得滿室架子的百科全書！我驚訝地連忙把書翻開來看，頓時嚇獃了。怎麼，我的書竟全都變成了同一本啦！？那我一向所花的買書錢，豈不全部付諸東流了？我既不是印刷商，又不是這書的總代理商，要這許多相同的書幹嗎？

我急急忙忙的跑到附近的圖書館，圖書館裡人聲鼎沸，大家臉上都露著驚惶萬狀的神色，警察穿插在人群當中。原來圖書館裡的書跟他們和我家的書一樣，全都變成了一本！我也不再逗留，飛奔出了圖書館。門前的驚車還不住地閃亮著信號燈。

我直衝到附近的書店，那位相熟的老闆正急如鍋上螞蟻，不停地叫嚷：「完蛋了！完蛋了！我的書全都變成了一本。我破產了！以後還有誰來買書呢！？」

我請他安靜下來，不要太過激動：「現在全世界的書，似乎都變成了一本，你不是唯一的受害者。」我安慰他。

誰知不說猶可，一說了他倒大哭大嚷，哇哇的叫了起來：「那我真的以後連生意也做不成了！要面臨失業了！我已經損失了這麼大批存貨資本，現在連生意也沒得再做了！」他掩著面痛哭。

我只得又連忙轉變口風，說：「對不起，我還沒有弄清楚呢，我只到過圖書館一個地方。」

於是，我又匆忙跑回家裡，打電話到世界各大書店。天哪！全世界真的只有這一本書！再沒有別一個書目，以後架前，隨手翻開一頁一頁的書。每一本都是相同的內容，同一樣的結局：生老病死，成敗得失，生兒育女，工作吃喝，簡直就像我們的人生！唉唷！我們的人生，就是因為太過沉悶單調乏味平淡無聊，所以才寄情於書本多姿多彩的世界，希望藉書本把我們帶到一個新的知識的領域，或是度過一些驚險離奇，迂迴曲折，如夢如幻，蕩氣迴腸，或感人肺腑，動人心魄的情景，遇到一些偉大拾己，犧牲忘我，在現實生活裡碰不著的人。現在竟連這些開拓心胸、視野，引人遐思，點綴人生苦悶的看書享受也被剝奪了，那可真太殘忍了！所有的書，現在竟都和平淡的人生一樣，悶極無聊，無趣乏味，引不起人心裡的一點幻想奔放，我彷彿陷進了一條絕路，落在一個單色的世界，耳邊響著同一個音符，永遠是同一個DO, DO, DO,或RE, RE, RE，任你怎麼說都無所謂，端看你說甚麼調號而已。總之是永遠同一個音符，連大聲小聲，長音短音也無所謂了。我神經質地拿起一書來，對著那書歇斯底里地吼叫！

「你為甚麼背叛了我？為甚麼你們都變成了同一本書！？這對你們有甚麼益處呢？」

出乎我意料之外，一個弱小怯生生的聲音竟回答我說：「主人，我知道我對不起你。可是我能怎麼樣呢？大家都是同一個樣子，你叫我能與們　同嗎？如果不同，他們便都要嘲笑我，那我就被孤立，沒有伴兒，沒有朋友。我抵受不住寂寞啊！而且，即使我能耐得住寂寞，我也受不了嘲笑哩。我們群居在一起，既不是離群索居，就有需要被接納，被認同。主人啊！請謜諒我，我只有變了，跟大夥兒認同。我不能以你的友誼為滿足。」

這個我很明白，我的友誼不代表一切，它們還有別的需要。

可是，又有另一個興高采烈的聲音說：「我們一向追求平等的夢想，現在可真達到了。你看，我們現在無論是外表、釘裝，是內涵、價值，大家都完全一樣了，無分彼此。猜想你們將來在天堂大致不外如此。」

「你這個傻瓜！」我大聲喊叫，幾乎瘋了。想想，天堂若是這樣，我真的要瘋了──幾億或幾十億，幾億億的人長著同一副臉孔，有著同一個身形，說話時發出同一個聲音，好像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億億萬萬的郵票，分不出誰是甲乙丙丁。也許，到時連我也認不得自己是誰，誰是自己了。這樣的情景你叫它作平等，作天堂！？

「你這笨蛋！」我大聲喊叫。「還有，你們這班都是懦夫！」我拿起一本書來，這書原來應是一本見證主耶穌生平跟復活的書，我說：「好哇，你現在都變得和大家一樣了，不愁寂寞了。你這個懦夫，你不敢和別人不一樣，不敢見證主，不敢為主與人有別。好哇，你現在失卻了你的獨特性、你存在的義意和重要性了。」

我瘋也似的把架上所有書，都掃進幾個大籮裡，說：「好啦，現在你們都有伴了，都一樣啦，可是對我再也沒有用處啦，我犯不著要這許多同一本書來佔據我的空間。我要把你們都送人了。」

但轉念一想，送到哪裡去呢？誰要這本書呢？現在全世界都是這本書，正多得為患。想來大家都在忙於把書丟掉，連家中沒書的與文盲，都可以撿上兩本。想來只有一個途徑，就是把它們當柴燒了。

我頹然的倒在椅子上，想不出辦法來。要把我所有的書都化成灰燼嗎？這是辦不到的！到底它們都曾是我心愛的藏書，是我節衣縮食，花了多少年積畜買回來的。如何忍心付諸一炬？每一本書，無論厚薄，都是我心所愛的。都有它的獨特性。哎！但願我能作些甚麼，把它們挽回過來。但是我能作甚麼呢？甚麼也不能作。我把頭埋在手掌裡，腦筋一片空白。

良久，我聽見一個平靜慈祥的聲音對我說：「你願意我為你改造生命嗎？」

我說：「我為甚麼要改？我活得好端端的。該改造的不是我，是這些書。你幫忙，就為我改造它們罷。」

這聲音說，「不，你已在隨俗同流中，在渴想被認同和被接納中失去了獨特性。」

我說：「我怎樣隨俗同流呢？」

那聲音說，「從你的外表，到你的價值觀，人生所走的方向，所採取的路線，以至於你所懼怕，所夢想和追求的，你與人有甚麼不同呢？你們長相不同，不過是眾多封面不同，而內容一樣的書已而。辨得出誰是甲乙丙丁，與辨不出來，有甚麼分別？都不過是一本書。你敢為我與別人不同嗎？」

我吃驚的跳了起來，全身顫慄，說：「主啊！祢是誰？」

我醒了，猶聽到自己的聲音。

不要效法這個世界，只要心意更新而變化，叫你們察驗何為神的善良，純全可喜悅的旨意。（羅馬書十二2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