魔鏡(二)

田舍

窮女孩覺得很稀奇，「錢財散盡，人老珠黃，大權旁落，功業雲散」？怎麼一切不是永恒的嗎？在她有生──十五歲的年日裡，小公主天天美麗，富貴榮華，她和婆婆及兩個小弟天天捱餓捱窮，活在人的腳底下。這一切一切，就如日出日落一般恒常，日日如是，年年如是。

鏡子裡照出了她不能置信的眼神來。

鏡子說：「沒見過就不信，妳所吸收的知識就受經驗限制。」

窮女孩想：「我自幼父母雙亡，無人教導，婆婆沒有學問，難得鏡子作我的朋友，事事加以提醒指點。」她回想一下，自鏡子到了她家，她和兩個小弟確沒如從前一般被人見了就遠遠的避開，他們較前乾淨和受人歡迎了，可見鏡子的話實用。因此她說：

「我需要鏡子你時常教導。」

鏡子含笑頷首，說：「終生保持謙虛受教的心，對妳有益無害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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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主在王宮裡天天活在讚美及奉承聲中，自覺高人幾等，如今又有簇新的魔鏡推波助瀾，天天諂媚，就更以為自己絕對完美，無可挑剔，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人。

本來，也不是沒人敢坦誠相向的，她做學問的老師就曾勸她：

「公主，妳近來無心向學，專著重外表。一個人有美貌而無內涵，就裡外不相稱。照鏡子太多徒令人專注自己，忽視他人。」

儀態老師也說：「公主啊，妳整天對鏡子裝鬼臉，影響儀態，小心養成陋習。在大庭眾撇嘴瞪眼，就不雅觀了。」

公主不習慣聽逆耳忠言，心中像長了個疙瘩似的，十分不快。她向簇新的魔鏡傾訴這事，魔鏡答：

「他們給妳壓力，令妳難受，是不是？」

公主幽幽地答：「是。」

魔鏡說：「這就是他們不對了。任何人都不應批評人。妳不要理會他們，有些人喜歡把自己錯誤的一套思想，枷鎖在別人身上，令人失去自信。妳要自我肯定，相信自己完美。」

公主照照鏡子，的確，自己真是漂亮完美，一對靈活如星光的美目，流波一轉，顧盼情兮，能不說是內心智慧的流露嗎？那窈窕無瑕可擊的身型，穿甚麼衣服都儀態萬千，還須學習禮儀嗎？可見兩位老師瞎眼，判斷力不準，不然就是心懷妒忌，故意挑剔，胡亂批評。無論是那一個原因，他們二人都不配作她的老師。於是公主找個藉口，稟奏王上，把二人革職，以後凡有批評的，一律逐出宮門。還好，本來斗膽批評公主的人就不多，故此被轟走的也不多。從此公主心中暢快，耳根清靜，自信心日趨頑固，牢不可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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時光苒荏，公主已到婚嫁之年，王子貴族紛紛前來提親，公主不把他們看在眼內，她等待世上最英俊的王子前來求親，就是鄰國王子，也是國王和王后理想中的人選。王后悄悄打發人去，向王子暗示、鼓勵，慫恿他前來說親。王子久聞公主人比花嬌，也想親眼一見，於是偕一心腹侍從，微服啟程，來到公主的國，不幸在森林中走迷了路，夜間遇見老虎，把二人爪傷，幸好性命得存。二人忍痛負傷，一拐一拐的朝著一點燈光前行，來到一間小茅屋前，見一窮家少女在燈下釘補衣服，一邊給兩個小男孩說故事。二人叩門求助，少女見二人衣服破爛，滿身是血，連忙扶他們入內，替他們洗傷敷藥。兩個男孩一旁相助，又端來食物，熱誠感人。

這家人貧窮，傢俱不多，卻是整潔，溫暖融洽，待人真誠有禮。窮家小女對他們的照料，對婆婆的考順及對弟弟的教導，在王子和侍從心中留下美好印象。

侍從暗暗的對王子說：「娶妻當娶這樣的女子。她將是一位賢慧的好妻子。」

王子不語，良久嘆一口氣說：「可惜不是絕色佳麗。」

侍從沒有作聲。

侍二人傷勢好了，便向婆孫們告別，連聲道謝，問明了路，上王宮去。

來到王宮，二人佯作是送名貴鏡子來的，要親自呈獻給公主。公主自己也很樂意見客，這樣她便有機會在人面前展示她的美麗容顏，讓人誇讚。因此公主笑盈盈的出來收受貢物，但是，她不是朝著送禮的人笑的，而是朝著自己的倩影甜笑。她並沒看到送禮物的是誰，她眼中只有自己。王子和侍從站在那裡被冷落，旁觀她擺出各樣美姿，如看表演。侍從不久就不耐煩。再站一會，看她仍是一心的用在自己身上，即或偶然朝他們一笑，說幾句話，卻好像是垂青，等待裙下之臣鼓掌歌頌似的。

侍從覺得無聊，便扯著王子走了。

王子說：「她好漂亮！」

侍從說：「不過如畫中人，沒有一點溫暖人氣。你看到嗎？她還有許多怪表情，聳鼻噘嘴，吐舌蹙眉。」

王子說：「無論怎樣，她是個絕色佳麗。」

侍從還想力挽頹勢，說：「我們要去窮少女的家嗎？」

王子笑嘻嘻地說：「去，我這就替你聘她為妻，也算報答她一番恩情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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世上最英俊的王子娶了世上最漂亮的公主，恰如神仙故事、童話故事，羨煞天下少男少女，人人都把他們看作夢想的化身，辛福、美滿和快樂的象徵，風頭之勁，一時無兩。

可是他們並不快樂，公主自我中心，自我陶醉欣賞，一切以自己為主，視別人如無物，甚麼事都一意孤行，不聽人言。宮中人人都不喜歡她，她不自知，還以為全世界的人都拜倒在她美麗之下。王子貪慕公主美色，甘心忍受呼喝使喚，後來則忍無可忍，終日吵吵鬧鬧，見她擠眉弄眼，更覺討厭。王子常往外跑，後來遇見比公主更年輕美貌及善解人意的人，整個家庭為之破碎，名存實亡。孩子們活在狂風暴雨之中，本來長得個個美麗可愛，卻變得乖僻畏縮，多疑暴戾。

侍從與窮家少女的婚禮無人留意，沒人羨慕，但是他們兩人彼此欣賞，互相尊敬愛護，彼此關懷相助，樂也融融。他們的兒女信任父母，有溫暖幸福的家。他們深深體會一個事實：幸福不在乎美麗與財富，也不在乎多人羨慕，乃在乎自己付出，與人分享。

（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