起飞

三藩市国际机塲第五十八号的候机室里挤满了人和行李。环球航空公司的柜枱前面排着一条人龙，後面布告板写着：目的地——芝加哥，班次——103 ，时间——午夜，十二时零五分。

“要靠窗还是近走廊的？”办公人员头也不抬起来，循例的问站在柜枱旁边一位拖着一年约五岁的女孩子的女人。

“要靠窗的，这样珍妮可以靠着睡觉。”女人把身边的女孩子拉得近一点，望着她微笑。

“十一号A。只有她一个人去吗？”穿制服的人员把机票还给女人，眼光中流露着诧异。

“是。珍妮要去看外公，外婆。这是爸妈给她的生日礼物。”说着又看着小女孩微笑。珍妮紧紧的拉着妈妈的手，神色有点紧张。

妈妈一手拿着珍妮的小毛毡及洋娃娃，一手拖着她进入机舱。在交票的时候，她向空中小姐介绍珍妮，并请她多关照。然後便带珍妮坐上了十一号A靠窗的位置。

“要乖啊。飞机一起飞就要睡觉，睡醒了就到。外公和外婆在那边等你。”珍妮手里抱着毛毡和娃娃，目光哀怜的望着妈妈。

飞机的螺旋桨开始转动了。妈妈在珍妮的额上亲了一下，再叮咛几句便走开。蓦地，五岁的珍妮“哗”的一声哭起来。“妈咪，妈咪，我要跟你回家，我不要到外婆那里。”母亲回头望了一下，便急急忙忙的踏出机舱。

“妈咪，我要我的妈咪，我不能离开她。”珍妮把脸埋在毛毡里哭。坐在旁边的男人——大概也是有儿女的父亲吧，用慈父般的柔声哄她。空中小姐也走过来把一本着色册和一些顔色笔给她。但她不肯要，只管抽泣地说：“我甚麽都不要，我只要我的妈咪。”

飞机要起飞了，珍妮哭得更凄恸，一边望着窗外，手不停地在挥，好像母亲就在窗外一样。妈咪，我不能离开你。飞机终於起飞。载着一个初离慈母，惧怕失落的孩子，把五光十色的三藩市抛在後面。

妈妈走了，而外公和外婆不知甚麽时候才能看见。珍妮哭得更伤心。数分钟後，她开始疲倦，哭声慢慢转为饮泣。再过片时，她睡着了，偶然在梦中仍会呛啁的叫几声“妈咪”，然後完全沉寂。

经过三个多小时，飞机离开了黑夜的世界。窗外一片光华，好像一条金黄色的彩带把飞机在四周围包扎起来。在彩带中央有一红色发光的彩球，在云海里浮沉。

这时珍妮也醒了，望着窗外发呆。尚有泪迹的面颊渐渐光亮起来，笑容从嘴角散发到整个面部。飞机已把离开妈妈的噩梦与黑夜一同抛到云霄以外。她对旁边的伯伯说：“我快要看见外公外婆啦。我要把头梳一梳。”

起飞是一种冒险——冒着失去妈妈的险，失去那最熟悉，最眷恋的人和环境。但起飞也是一种应许，犹似那用旭日的彩带所包扎的应许，犹似外公外婆所要带给珍妮许多新鲜的经验，许多的爱和呵护。

珍妮冒了起飞的险，也得到所应许给她的。

（本文取自作者原着《知与情》，世界华福中心出版。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