惊喜的谢幕

困敬舍

人的晚年,就像黄昏一样,伴随着黑夜来临,人生就要谢幕了。即将谢幕的人生,能有什么惊喜吗?对我父亲来说,在黑夜中,有一道光终于在他心里亮起,让他暗淡凄凉的晚景,有了一丝暖意。

写了十年福音家书

2017年春节,大年初三晚上,在医院的病房里,我陪伴着父亲。望着父亲苍老无力的身躯,我既有几分愁苦又有几分无奈。在我心里,冬季的萧条胜过春节的喜庆。那一刻,他差一个月满78岁,我即将47周岁。自他2004年秋天患脑梗后的13年里,父与子,一个老年人和一个中年人,两颗心就像同行的两驾轻车,不时因信仰而碰撞,又不得不在伤痕累累后,继续前行。

2004年下半年,我开始接触基督教;同年10月份,父亲因脑梗住院。父亲患病期间,我正在温州一高校教书,千里愁情,只能在祷告中寄托思念。父亲出院后,留下后遗症,右腿右臂不能自如活动。在信仰过程中,我有感动让父亲了解我的信仰,便给他寄书。很长一段时间,他没有表明态度;我从2006年9月开始,有比较强烈的悔改体验,接受基督耶稣为救主,并于2007年5月受洗。信主耶稣后,我深受触动,觉得神儿子的救恩如此宝贵,恨不得马上让父母接受。

望着病床上的父亲,我不敢主动挑起信仰的话题。此前的十年,因他反对,我默默为他祷告、流泪、禁食、写福音家书写了十年。多少次,谈起信耶稣,很快就陷入僵局,彼此对坐,默然无言,心冷如冰。我也笨得要死,不知该怎么变通。我请福建某教会,每月给他寄一份叫《方舟》的信仰报纸;我亲自给他写数万字的福音文章,印成书给他看;不断送信仰杂志、书籍给他看。这一切碰撞,都如同石沉大海,他表面上毫无反应。

父亲要我读祷告词

因父亲对福音的拒绝态度,我对他灰心到极点。他对我在信仰上“执迷不悟”颇有微词,只是不说。2010年,我开始在教会服侍,后又读神学,已经不在社会上工作了。艰难时刻,一家四口,每月只有一千多块钱;窘迫到一个地步,无任何固定收入。这种状况,我也不能说。基于情理,我还要惦记着病患中的父亲,去看他,也带不了什么好东西。不知父亲怎么想,彼此相见,心却远隔万里。

后来,父亲全身都动不了,说话也含含糊糊。他露出叫我的神色,我走到病床前,问什么事。他含糊说了两句话,我听明白了。父亲要我年前给他写过的一个祷告纸条,他想读上面的祷告词。年前十几天,我比较有时间,每天过去帮父亲活动身体,按摩腿脚。在这过程中,我为他祷告,他也不拒绝。后来,我就写了个祷告词,对父亲说,如果愿意,自己也可以照着祷告。

父亲竟然主动要祷告词吗?剎那间,我被一种异样的温暖充满,仿佛是天火在燃烧。感觉告诉我,神的时间到了。这可是我昼思夜想的时刻,是我为之多少次默默渴求,用多少内室里的忧伤与泪水换来的时刻啊!一股暗暗的感动在我心里涌流!年前,我决定改变传福音策略,从亲自服侍父亲入手,就已经有某种温暖的感觉了。父子之间的冰在融化。随着父亲日益年老,身心衰残,他也乐意我去看他。

通过父亲的智能手机,我搜索到一段决志信主祷告词,递给父亲。他默默看了一会。我问他是否可以接受祷告词的内容,他点点头。我抓住机会,带领父亲祷告。他口齿不利落,却依然可以发出声来。这曾经是一张喜欢喝酒的嘴,这张嘴谈过业务,讲过钓鱼、炒股、写作,我也在这张嘴下,得到人生的早期教导。

祷告完,父亲满脸露出红润之色。他似乎不是躺在病床上,而是躺在婴儿床上,像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一般,被一股新的气息包裹。当他的心转向神,就像接通了一个无形的开关,某种奇妙的东西充满了他。我向父亲一一确认祷告词的内容,是否相信有一位创造主,连他的生命都是神创造的。父亲点头。是否承认自己是个罪人,得罪了神;是否相信神的儿子耶稣基督是为罪人死在十字架上,三日后从死里复活;是否相信接受基督的救恩,罪就得赦免,有永生。对此,父亲都一一表示认同。父亲久久看着屏幕上的祷告词,不愿松开。

在对父亲的救恩牵挂中,拓展了我某种深厚持久的情感。我的心曾经绝望,被冰雪封冻,甚至想像父亲不信主就离世,我陷入软弱的状态。一个从小出身不凡,因社会动荡又跌落到社会普通阶层的人,深受无神论和唯物论环境熏陶,自己也因出身受冲击,在晚年患病,竟然在那一刻被超然之手触摸,荡起生命最后的涟漪。如此神奇!对我来说,这一刻来得太突然,完全出乎意料。在大年初三的晚上,在医院的病房里,神预备了一个神圣却又充满仪式感的时刻。我的眼睛湿润了。

2018年11月17日凌晨,父亲离世!他离世前几天,已经不能讲话,浑身疼痛。我给父亲宣讲复活的真理,他点头表示接受。带着对基督救主的信心,父亲安详地闭上了眼睛,脱离了此世的劳苦,永远永远地脱离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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