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過文化大革命風暴

林悅垂

1933年端午節,我生於充滿神的愛的家庭。從祖父算起,至今有六代基督徒,我是第三代。我有一兄、五姊妹,我們從小信主,相親相愛,樂也融融!我家本在汕頭做抽紗生意,產品出口,生活小康。1938年日寇侵華,汕頭淪陷,我家搬回鄉下揭陽縣。

罪蒙洗淨得喜樂

我13歲那年,一些宣教士來我們教會,講到十字架的救恩。我從小是個聽話的孩子,不覺得自己有罪。當講員說,自私、驕傲、貪小便宜、讒嘴、說閒話、與人不和睦等,都是罪,我才知道自己也有罪,承認自己是個罪人。以前不承認,因為總覺得沒殺人放火,何罪之有?那天我深覺自己是個罪人,特別唱到主耶穌是為我釘死,心裡十分感動,一直在哭。

講道完了,我心裡不安,找宣教士禱告。我的好朋友林唯慈也決志,與我同去。宣教士叫我們禱告,我先禱告,一開口就口若懸河,從沒試過這麼流利,聖靈充滿我,把一切罪都認出來:不理睬朋友、妒忌朋友成績好、搬弄是非、與人不和睦等。認罪禱告完了,好高興,心裡得釋放。

從此,我心裡有聖靈,要過聖潔的生活。一做不合神旨意的事,哪怕是講了一句假話,就受聖靈責備,馬上認罪。心裡充滿神同在的喜樂。

事奉的喜樂

我父親是全村第一個信主的人。他信主後,為他父母禱告,後來他們都信了主,並開放自己的家舉行聚會,領了很多人歸主。後來就在村裡建了一個禮拜堂。我從小參加詩班,15歲當兒童主日學老師,23歲時,有時要負責主日講道;可惜一直沒機會唸神學,只是自己看聖經和屬靈書籍。其實,我跟唯慈都想一生為主所用,但主有祂的帶領。祂帶領唯慈達成心願,作了牧師;而我們家被列為地主,受逼迫得厲害,根本沒條件唸神學。這是神的心意,我雖有奉獻事主的心志,但順服祂的帶領。

患難中的喜樂

那段日子,我家受到很大衝擊。由於我爸媽很愛主,受的逼迫也比較大。我們全家受管制,他們綁著我媽兩個手指吊起來用鐵杖打,一打就是幾個鐘頭,呼天搶地的。我爸被槍捅,一捅就仆倒地下,我都親眼看到。

1952年,我約19歲,每日午夜準兩點,就有「翻身的農民」來敲門,想折磨我們。後來,在一個寒冷的12月,凌晨兩點,我們全家從大宅被攆出去。爸媽被圍在中間,我們在外邊,極盡戲弄。他們把我們家所有東西分給農民,我們四代擠在一個很小的房裡,沒有床,在地下鋪些稻草,和衣而睡。

感謝主!我們心裡有主,靠主喜樂。他們只給些很小的地瓜放在我們門口。地瓜根一條一條,就像高麗參。我爸很喜樂,在這情況下也沒埋怨,反說:「快煮熟來吃!有那麼多高麗參,我們有錢的時候也沒買那麼多高麗參來吃呢!」大家都笑起來。他的信心受試煉,好像精金。我們心裡有主,有永生的盼望,知道在這墮落的世界本來就要受苦;所以我們不怨天尤人,一直以喜樂的心渡過。

土地改革後我家重獲自由。1953年我去找已出嫁住在汕頭的姊姊,又考上了東莊衛生學校,主修藥劑。當時海南島的人得了瘧疾,傳染得很厲害,要派大量衛生人員去,我就報名參加。之後跟著醫援隊到粵西農墾局,在粵西農墾醫院工作。

文化大革命中的經歷

後來文化大革命整整十年,我的工資僅四十多塊錢,經濟非常緊張。我和丈夫於1958年結婚,他有海外關係,又是信主的,是帝國主義的「走狗」,工商業地主的孩子,屬壞分子,是文化大革命的重點對象。我唯有懇切禱告,每次紅衛兵吹哨聚集,心裡就砰砰跳,禱告說:「神呀,袮是我的避難所!」天天求主保守。我拼命做工,以積極行動叫人家不要來仇恨我,批鬥我。

聖經都給紅衛兵燒掉了!開始工作時,爸送我一本新的聖經,上面寫著鼓勵我的話,要我無論去到哪裡,都要學習聖經,聽神的話;可是紅衛兵來抄家,把那本聖經也燒掉了!沒有聖經,就只能憑記憶,有好幾段經文常在我心裡,例如:「這律法書不可離開你的口,總要晝夜思想,好使你謹守遵行這書上所寫的一切話。如此,你的道路就可以亨通,凡事順利。我豈沒有吩咐你嗎?你當剛強壯膽!不要懼怕,也不要驚惶;因為你無論往哪裡去,耶和華你的神必與你同在。」(書一8至9)我天天唸,憑著這兩節經文渡過文革的災害。每次唸,心裡就好安定,知道耶和華會保護我,祂在周圍安營,派天使護衛我。

縱然積極工作,可是每次下放勞動總少不了我和丈夫。我丈夫的老家在河北保定,家姑是教會負責人。他們很窮,沒有牧師,有時候大伯就當牧師,負責講道,還有其他幾個人輪流講。文革時家姑把他們教堂的聖經都藏在我們家的炕裡;可都被紅衛兵翻出來,就在炕裡點火燒掉,更把我家姑五花大綁。當時她已80歲,纏著小腳,要她從早晨遊街到晚上;走不動了,就倒在地上,好像死了似的。他們很害怕,通知她家裡的人用牛車把她拉回去。

文革時,很多夫妻都被分配到不同地方。丈夫是內科醫生,我是藥劑師,夫妻各去不同地方。下崗「三同」─同吃、同住、同勞動,住在別人家裡。家裡只留下兩個小女兒,7歲帶著5歲。我的父母受管制,不能出來,留在鄉下。

在此情況下,我只有依靠主,說:「神呀,我把他們都交在袮手裡!」每次禱告完了,心裡就好平安,知道神會答應我;所以沒有為著孩子、父母睡不著,該睡的時候,還是睡了。信心就這樣慢慢鍛煉出來。倚靠主,真少了很多煩惱!

當時鄉下很窮,沒有米糧,下崗的人帶了糧票和現錢去。農村大隊長把我們這些來落戶的人當作救濟款,給那些鰥寡孤獨和赤貧的人。我去復光,到一個寡婦帶著兩個孩子的家,我把自己的糧票和現金交給她,補助她的生活。

她們家裡一點米也沒有,每天就是吃地瓜拆絲,用水洗好幾遍,把地瓜裡的澱粉都沈澱下來,拿去賣錢。剩下的地瓜乾散放在屋頂曬乾,成為糧食,我在他們家天天吃這種東西。我每天吃了兩小碗地瓜絲,一直要挑糞水直至12時,真撐不來!胃黏膜磨擦得厲害,胃裡的苦水都吐出來,實在餓得太過了!

我的孩子7歲帶著5歲到小學,大女兒拿兩個碗到學校飯堂的窗台,她還沒窗台那麼高,用雙手掐著碗舉起,說:「叔叔,請你給我飯!」叔叔彎著腰去看是誰,就給她飯。她拿回家分給妹妹吃,吃不完也捨不得丟掉,把碗放在桌上。當時家家都開著門,根本沒東西給人家偷。雞就跑進我們屋裡吃飯,拉屎在桌上。等到我回去,就看見滿桌、椅都是大大小小的飯碗,長出了綠霉、紅霉來,四周都是雞拉的屎。不過,兩個孩子都蒙神保守!

1971年老三出生。文革時,我不敢向孩子們傳福音,因紅衛兵總是哄孩子,說:「妳媽在家有沒有祈禱?有沒有講信耶穌的話?告訴叔叔,叔叔獎勵妳。」他們巴不得找到一點兒把柄就可批鬥我。孩子們很精靈都說「沒有」。孩子告訴我,我就很警惕,不敢向她們傳福音,只在暗中禱告,把她們的前途交在主手裡。

1971年姊姊從香港來看我,帶了一個很小的收音機給孩子。之後我給她們傳福音,並告知我們有多少代信主,叫她們試試看可否收聽到良友電台。每天晚上她們就聽廣播,之後都信了主,在廣州市東山區基督教堂受洗。真感謝主,當時開始可以去禮拜堂崇拜,很多青年人受洗。那天禮拜堂站滿了人,我激動得眼淚直淌!是主親自帶領她們信的。在人不能,在神凡事都能!

主擦乾我們的眼淚

1982年大女兒去美國唸書,兩年後她把二妹申請出國升學,小的仍在廣州,感謝主,她現在也信了主!1997年9月15日,大女兒申請我和丈夫移民美國,當時小女兒已超齡,不能隨行。簽證批了下來,她就抱著我哭,說:「我不要離開您!我不想您去!您走了,就只剩下我一個人呀!」我聽了心酸,內心很矛盾,她哭得我都想放棄了!

感謝神使我很冷靜,一直為此禱告。回到家裡,與老三一起禱告,看神怎樣帶領。我說:「如果神允許爸媽移民,求主擦乾我們的眼淚。不要擔心,只要倚靠主,主會為我們預備前面的路。」真奇妙!那天老三送我們到飛機場,跟她說「再見」時,一滴眼淚也沒流。感謝主擦乾了我們的眼淚!

居美多年,我一直為老三禱告,內心很平安,深知神必答應我看顧她;而且教會的姊妹、鄰居,好多人都關心她。她的朋友也說,媽媽走後,她人變得成熟多了!2000年她結婚,從此有人相伴,我更放心了。真感謝主,麻雀雖小,不種也不收,神尚且看顧牠,何況人呢?

主的恩典真夠用

丈夫本與我住在西雅圖的老人公寓,但因血脂太高,使下肢兩條動脈栓塞,又患糖尿病。醫生說他下肢因得不到營養而潰爛,壞得厲害,沒法醫,要鋸腿。他很害怕,就回廣州治療。感謝主,他現在已能走路,跟小女兒住在一起,互相照顧,每年來美住半年。

我因之前腰椎勞損,移位變形。再者1987年椎根盤脫落,壓著我的坐骨神經,癱瘓了兩年。我問醫生能否復原,他說沒甚麼把握。我只有完全倚靠主醫治,信心十足地對神說:「神呀,壓傷的蘆葦,袮不折斷;將殘的燈火,袮不吹滅。我信靠袮!」

那兩年完全不能行動,醫院讓我住了很久,又去療養院浸溫泉,治療了一段時間。起初用雙拐杖,經過針灸、按摩、治療各方面配合,慢慢丟掉拐杖,自己能走了。真是神奇妙的作為!現在我要很小心,否則舊患復發。來美後,也間有發作,醫生給我照磁力共振,把問題找出來,就派家居護理來幫助我,給我助行支架,派醫生定期來看我。我對這社會沒甚麼貢獻,一切白白得來,神賜我物質充足,靈糧豐富,每天聽福音廣播,全無後顧之憂。

我向家居護理傳福音,她每次來做工,必開良友電台廣播給她聽,她很有心追求。她說,知道我是真心信主的,對子女非常好,很羨慕!我勸她趕快信主,使家庭蒙福。今天,我雖年紀老邁,身體軟弱;但滿有喜樂,天天感謝主!

(余黃國凱採訪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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