患難情深

楊淑琴

從化療室的窗子望出去,原來的禿枝都已抽出新芽,嫩嫩的綠散發出一片生機。這兒的春天百花齊放,總是令我著迷。暗自在心中祈禱:當這些樹木再繁盛起來時,我也重新得力,強壯起來。

但是一個月又一個月、一次又一次的化療,春天都快過去了,我的病情卻沒有改善。而化療所產生的副作用,似乎使我更衰弱些。心中不無幾分惆悵和無奈。

走在抗癌路上,已經九年。當醫生宣佈是癌時,那分驚嚇、痛苦和無助感,永遠難忘。當年我廿九歲,不斷的問:「為甚麼是我?」「我的生命還有多長?」「值不值得受化療的折磨?」當然沒有答案,只有流不盡的眼淚。但感謝神,使我從黑暗中走過來了,情況沒有想像中那麼糟。

看著藥水沿著IV的管子進入我的血液系統中──卻看不見其中激烈的爭戰。人有點累,有點睏,卻又睡不著。我知道這新藥雖猛,但也只能減輕一些症狀,並無法使我完全康復。我相信真正的醫治由神而來。我當仰望祂,耐心等候。祂是信實不誤事的神。祂以前多次救我,這回也要救我。我等候祂。

轉頭看到坐在床尾的丈夫,正閉著眼打睏,一本聖經攤開在他膝上。剛上心的愁緒立時減少許多。心中真感激他的體貼。不論工作有多忙,有多重要的會議,甚至要出差,他總是放下一切,在每個化療的日子陪伴我,給予精神支持。他總清楚的讓我知道,我對他比任何事情都重要。幾年下來,他和我都成了癌症中心的常客。職員和護士們都待我們甚好。每當化療的日子,一早進來,振成就先把我舒適地安頓在床上,接著就招呼其他患者家屬,幫忙拿枕頭,送毯子,問他們療程的進展、反應;大家聊聊,談談抗癌的經驗……我想他若有時間來當義工,一定大受歡迎。等大家都上了藥,各人反應不一樣,房間裡漸漸的安靜下來,他就專心的服侍我。一下子塞塊壽司到我口中,一會兒讓我喝果汁──我大概是唯一在做化療時,還大吃大喝的傢伙吧。事實上多年週二早晨,是他回家禁食的日子,而我的治療也總是在週二。他空著肚子,而我在他面前吃個不停,真有點於心不安,他卻一點也不在意。躺在床上的我,又吃又喝,加上幾百CC的IV不停輸進,每隔一會,他便得忙著把瓶瓶罐罐和我一起推進洗手間。真是自找麻煩。總之我是個幸福的小病人,這是神在逆境中特別賜下的恩典吧。在神的國度中,「多付出的多蒙福,多受苦楚則多受安慰」,這話是真的。躺在病床上數算神的恩典,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。

算算這段抗癌的日子,九年復發四次。手術、一般的化療、放射線治療、荷爾蒙療法、高計量化療和骨髓移植……正統醫學上的十八般武藝,全用上了。但與魔鬼的爭戰仍沒有結束,難分勝負。經年的戰火,把我和家人(振成、兒子和媽媽)緊密的圈在一起。我們一起哭,也一起笑。我們都煉得一身功夫,隨時儆醒,以禱告抵擋魔鬼攻擊,以積極的態面對今天,享受擁有彼此的每一個時刻。日子有好也有歹,但總盡力去過正常的生活。當一人軟弱時,其他六隻手就撐住他、穩住他。感謝主,九年來尚無四人同時倒下的時刻。我相信,就算走到路的盡頭,好像力不能勝,還有弟兄姊妹迫切以禱告和愛心,托住我們。

難以想像若沒有主耶穌在我們的生命中,我們這平凡的一家會是何等無助。多少次我被副作用的疼痛擊倒,自憐自艾,虛弱地想要放棄,但家人的信心,堅定而執著地不肯讓我放棄。他們用愛,把我層層包裹,使我不能放棄。九年中,肉體上的痛苦雖難以用筆墨形容,但隨著時間,很快便被淡忘。長久留在心頭的,卻是神與人濃得化不開的愛共情。

記得幾次對著鏡子,看到沒有頭髮、沒有眉毛、皮膚又黑又黃的我,自己都不忍多看一眼,卻又纏著他問:「你看,我還有沒有吸引力?」「你有沒有後悔娶了我這個病婆子?」他總是拍拍我的大光頭,笑說:「絕對有吸引力!而且娶了妳,是我此生最美好的決定(除了信主耶穌以外)。我一點也不後悔。要不要我再把結婚誓言重讀一遍?」「不用啦!」──在他的「盲目」中,我總是很有滿足和安全感。

兒子更直接,每天給我許多香吻。一再告訴我:「媽媽,我愛妳,不管妳有多麼難看!」我答應他頭髮掉光時,可以讓他在我頭上素塗,所以他總昐望這時刻的來臨。他是神特別賜給我們的「開心果」。他擦去我許多的眼淚,費心思的安慰我們,討家人的歡心。我深信,神也操練他,使他成為合祂心意的器皿。

媽媽是為我哭得最多的一位。她恨不得替我生病。雖然雙膝有關節炎,疼痛非常,她仍為我日夜長跪在神面前禱求。她每日絞盡腦汁,變出各種好菜來餵養我們。我的體重能一直保持在九十六磅,是她辛苦的果效。

神的恩典數算不盡。祂的同在使我們在苦中同樂。因著祂的憐憫,我們活得相當起勁,相當豐盛。回顧來時路,真是無怨無悔。祂是生命的主,大有憐憫與慈愛。願我能更多的認識祂。在痛苦中,我們學了大聲呼求祂。有時因立時得到幫助而喜樂,有時因「感覺不到」祂的手而心慌。但我們發現,我們的感覺常不可靠,信心是一種意志上的堅定,無論是否「感覺」祂同在。祂的話語完全可靠,大有能力。祂是我們在患難中隨時的幫助。沒有任何病痛,使我們與祂的愛隔絕。祂有醫治大能,也願意醫治我們。

就憑著一點點信心,緊緊抓住祂的應許,我們就奇蹟似的,攀過高山峻嶺,走過死蔭的幽谷。戰火仍漫燃著,但祂說:在世上你們有苦難,但我已勝了世界。我們在祂裡面,安全而大有盼望。抗癌之路雖多坎坷,但靠著祂,我們可以得勝有餘。「但那等候耶和華的,必重新得力,他們必如鷹展翅上騰。」(以賽亞書四十3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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