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突破成长枷锁

温裕红

吵闹家庭

我生长在香港七丶八十年代的草根阶层,家中有父母和六兄弟姊妹,我最小。年幼时,住在百多呎的公屋单位。爸爸沉迷赌博,不给家用,还向妈要钱。在我眼中他很软弱。妈性格很强,天未亮就起来做家务,还兼几份工,放工後回家煮饭,生活艰苦。

爸终日赌博,无论妈怎样喝骂丶制止依然无效。两人关系恶劣。爸是小贩,交上损友,收工後常打麻将。妈为了家甚麽杂工都干,清理垃圾,担运泥巴……。她痛恨爸,在我们面前常奚落他,孤立他。

其实爸也很能干,我小时,他盖了一间大木屋,在那里织藤椅,我常到那里玩耍。爸放工回来,我叫一声“爸爸”就坐在他膝上,他摸摸我的小脑袋,很温馨。可听了妈说爸的坏话,便恨爸,也加入孤立爸的行列。

爸也想改变自己,有一回给妈几百元,妈非但不收,还奚落他。长大後,我若对爸稍好,给他钱去旅行,妈就不悦。

我自己观察,爸不如妈所说的那样不堪。当然他有不是之处,如臭脾气,可有时是妈惹他生气。妈有时摔东西在地上,在人前奚落他,她一直如此,不原谅爸。他们同住,整天吵闹;爸常喝闷酒。我从小到大,家庭都不愉快;心中只希望早日恋爱结婚,离开这个家。

哭了几天

我喜欢演戏,中学毕业後,进演艺学院,读了五年。约一九九七年有人邀我参加“艺人之家”。我自小念基督教学校,故没拒绝,只想我已演艺学院毕业,能分辨是非,不像从前那麽天真易信宗教。我以为宗教信仰只是人想出来的,用来控制人的思想;人自己投射,把这个那个当作神,自我安慰。

第一次去“艺人之家”,讲员说到男女关系彷如一个三角形,上面是上帝,下面一男一女,那对男女越靠近上帝,二人关系就越近。太棒了!我一直追求的就是这种爱。我并非随便的人,谈恋爱都是真心实意的,只是按自己的方式行事,但却找不到那麽美丽丶纯洁的爱。讲员的话把我领到青草地上。反观自己,像处身乌烟瘴气的工厂区,处处都是泥泞。但我仍不接纳耶稣,因第一次去就信耶稣,岂不丢脸?!

回家後,哭了几昼夜,发觉我有很多男女之间的罪,很污秽,在圣洁的上帝面前站不住。以前我不以为然,觉得这世界人人如此,何罪之有?贪婪是天性,有甚麽不对?!

当时有个很红的性感女星,我曾想:这人很聪明,一脱就红。我没干这种事,但觉得这是她的选择,她又没伤害人,她只用自己的手段达到目的。那几天我必然是醒悟了,看见我的价值比世上一切物质都宝贵,为此又哭了几日几夜。我不得不承认有上帝,否则不会无缘无故受感动几昼几夜。後来我接受耶稣作我的救主,心中充满了喜乐。虽然当时心中仍有很多问题,找牧师谈,牧师像父亲般耐心教导。初信时,有时会想:为何不可做这事那事?现在才体会到上帝的路最好。

心态改变

从前我痛恨爸,信耶稣後并没马上改变。七年前,爸摔倒,伤了盘骨,要加上钢条,须住护养院。我去看他,对他说:“你要相信耶稣。如果我不是信了耶稣,今天不会来探你。你有罪,你知道吗?”爸答:“我有甚麽罪?又没杀人放火!”我气愤的说:“你没有罪?你如何对你的儿女?如何对你的老婆……”我知道他要面子,却故意在人前骂他。事後反省,愧疚万分。再去看望他,便不敢出声,只默默替他盛水丶抹头丶擦身丶洗脚。这是圣灵在我心中工作了。

因妈妈反对爸搬回家,他住进了老人院。信耶稣的姊姊带传道人去看他,他接受了耶稣。之後,他的健康急转直下,如今已患上老人痴呆症。

妈为我们付出很多,但我总不能忘记她的错。我也恨妈,瞧不起她。她虽没犯过大不了的错,但做子女的对父母总有一点期望。再说,她过去经常在我面前说爸坏话,破坏我们父女关系,让我自小失去父爱,长大後多羡慕有父爱的人。一次走在街上,见一个爸爸抱着孩子,不觉悲从中来,顾影自怜。

信耶稣後,我知道不应该恨妈,但竟像戒毒一样,不能自己。有一段日子,妈住在姊姊家里,母女俩闹得很不愉快;姊姊为此得看心理医生,於是我搬去与妈作伴。有一次,与妈在公园散步,她又说爸坏话。我活了卅多年,便听了卅多年,简直是精神虐待!我当场忍不住哭起来,说:“妈,我对您多好也没用,您永远只抚着过去的创伤,看不见眼前的美好!”我想,既然这样,我何必对她好?她爱自怜,那我乾脆骂她,不更好吗?有时,我觉得自己像魔鬼一样可怕。我想,我是基督徒呢!怎麽如此软弱!我痛恨自己,怎麽一天到晚软弱跌倒。深深的体会使徒保罗的话:“立志为善由得我,只是行出来由不得我……我所愿意的善,我反不作;我所不愿意的恶,我倒去作……⋯⋯我真是苦啊!谁能救我脱离这取死的身体呢?”(罗马书七18至24)

病中醒悟

二OO五年八月,我因乳癌须接受化疗,不巧这时妈患上急性肾衰竭。与妈同住太吃力了!我生病前,已决定搬走,不与妈同住。後来妈生病,家人怕我担心,瞒着我。我知道时,她已在加护病房,身上插满喉管。

我从来没想过妈会死去,及至看到她这样,才醒觉妈可能随时会离开我们。这时,埋在心底的爱破土而出。回到家里,我跪下痛哭,祷告说:“主呀,求袮医治我妈!我向袮认罪。她对我那麽好,可我没好好爱她。求袮延长她的岁月,给我机会服侍她。”

妈回到普通病房後告诉我,医生巡房时也奇怪怎麽病得这样重的人也能脱离危险。医生以为这是因家人探望给她鼓励所致,特致电叫我继续鼓励。後来,我走到妈的床前,对她说:“妈妈,对不起您!圣经叫我们孝敬父母,使我们得福,在世长寿。我却没好好孝顺您,求您原谅!”妈说:“我原谅妳,不要再哭了。”但妈也哭了,却说:“妳身体不好,不要那麽伤心。”我这样对她,她仍惦念着我。我真惭愧!至此我才明白我们母女情深。

自此我对妈的态度一百八十度改变,心中怨恨尽消。以前我怎麽努力,加上祈祷,仍没有用。後来想到主耶稣的话,“所以你在祭坛上献礼物的时候,若想起弟兄向你怀怨,就把礼物留在坛前,先去同弟兄和好,然後来献礼物。”(马太福音五23至24)就明白了。因为从前我只求上帝给我爱心,没向妈赔罪,难怪一直背着罪担。现在我道歉了,事情方有转机。

克服疑惧

回头说,当医生证实我患乳癌时,我想,是否上帝要惩罚我?为甚麽年纪轻轻就患癌?我知道,癌病与情绪关系密切,我一直痛恨妈妈,我也有应负的责任。我向上帝认罪,心情很快调整,心里平静,愿顺服上帝的带领,将困难交托给祂。

嫂嫂是护士,见我病情紧急,医生又放假,便转介我看乳癌专家黄婷婷医生,发现癌细胞已扩散至淋巴,须先做化疗。黄医生是基督徒,她用圣经的话鼓励安慰,使我的心结也得解开。之後我因经济问题,黄医生转介我到玛丽医院化疗。

我一见玛丽医院的医生便问:“我可以痊愈吗?”那洋医生答:“OK。”我想,他为何这样回答?难道我会死去?我从没想过自己那麽年轻就死,想不到死亡已迫近眉梢。我想,死後如何?过程如何?死後往哪里去?我的信仰告诉我,死後去天堂,但死的经历怎样?怎样走进天堂?会不会很恐惧?我作了最坏打算:医不好,肉体死了,灵魂上天堂。这样就不必害怕。於是心情很快得调适,变得喜乐丶平安,别人却不明白。

化疗脱发

化疗後呕吐丶脱发,很辛苦。有时想,死了更好!从前阅报,见富人因病厌世,很是不解。我想,假如我能有这许多钱,有病也不会跳楼。此刻才深深体会,人间的疾苦不是钱能解决的。

化疗反应不算太差。医疗费方面因有保险又有家人支持,不必操心;姊姊接我到她家住,有佣人照顾;家人很支持我,朋友又为我祈祷,公司的同事都鼓励我。医院的阿婶也说:“裕红,我们支持妳,妳努力呀!”

第一次化疗做足准备工夫,没甚麽不良反应。医生丶护士见我这样好,第二次就没给我吃药,只注射防反应针。也许由於落药太快,我满面通红,全身肿胀,像快要死去。立刻请护士来打针,停机,落药慢一点。之後每次做足准备工夫,请护士迟点离开;自己又学习如何关掉机器,若身边没人,可以救自己。每次化疗,等候一个上午,下午开始滴药,直至晚上十二时,之後在医院住一晚。

头发几乎全脱掉,且影响神经。我从小生长在恶劣环境,性格坚强,脱发对我来说不当一回事。有个朋友在宠物店工作,我请她乾脆把我所有头发剃掉。她答应买新剪刀为我剃,不料她还没动手,头发已一把一把落下。化疗期间,躺在家看书丶看电视,头发一把把落下。姊夫见我扔在垃圾箱的头发几乎吓坏,我还若无其的说:“怕甚麽?头发会再长出来的。”我请姊姊丶姊夫替我拍照留念。可夜深人静,照照镜子,看到自己脸孔浮肿,头发只剩几根,可怕得有如巫婆!原来头发对人的容貌影响那麽大,脱落後,人就像老了几十年。不觉暗暗掉泪。但第二天,我又像没事似的,平静地面对现实。这是上帝给我的恩典,不沉溺在伤痛中。

医生说要化疗四次,整个过程效果很好,肿瘤渐小。我问,“如癌细胞消失,是否不必做切割手术?”医生说,“无论如何都要全割去。”“既要全割,不如早割,岂不可免受第四次化疗之苦吗?”怎料医生说,还要加多两次!我告诉朋友,说:“唱歌好,听众要求再来一次;我化疗效果好,故要多增加两次。”整个过程,我以黑色幽默去渡过,心情平静。

不过,化疗影响我手脚的神经,拍掌後,手痒得很辛苦!走路多了,脚很痒,越搔越痒,真想把双脚斩掉。化疗杀掉我身体的癌细胞,连白血球也杀了,身体易受感染,要戴口罩,又要注射白血球,每天注射,一支八百多港元;每次化疗都要注射,动辄成千上万。这样才可维持我的生命,出外活动;但痒至不能行动,则影响我的生活,连参加祈祷会也受影响。回家又要敷冰,非常困扰!医生开了些类似抗抑郁的药给我,服後昏昏迷迷,彷似灵魂出窍。不想再服,宁愿常用冰敷,使感觉好点。冬天,穿拖鞋出外,冷一点脚才不会那麽痒,让自己有些活动。

蒙受恩典

我的肿瘤本已扩散,有十一公分那麽大;化疗後,缩至不到一公分。玛丽医院的医生很受鼓舞,替我高兴。我还以为是必然的。

我要做手术,邓萃雯鼓励我见一个医生,他是基督徒,介绍我去广华医院,说那里有一个全香港最好的整形科医生。我的手术做了十三小时,伤口缝得很好。做整形手术时,要将我腹肌切下,肚皮的伤口很大,又插着喉管去除血水。躺下时,只能曲着身子,医生用架支撑着我,动弹不得,但那姿势很辛苦。那时,不能下床,得用尿管,排泄物塞着肚子,苦不堪言!

由於伤口在腹部,要弯身按着伤口行走,走很短的路已痛极了!要花好一段时间才可站直身子,举步维艰!不但伤口痛,肩膊也痛。有时要朋友用轮椅推着我走。感谢“艺人之家”的弟兄姊妹为我能再次直着身子祈祷!在家躺下,要用些枕头垫着。好一段日子才能平平直直地睡在床上。

肉体所受的苦非笔墨所能形容,但却因此体会亲友真诚的爱心。他们支持我,关怀我,为我代祷,我心里也踏实丶满足。没想到化疗之後,又要电疗。於是到威尔斯医院,这时才知道肿瘤缩小不是必然的,因有些人化疗後没反应。後来我知道,电疗有後遗症──水肿,心想:如果真有水肿,怎在幕前工作?谋生技能也没有了!想了几天,告诉医生不做电疗,威尔斯医院让我每几个月回去复诊一次。

现在我吃中药,中医提醒,重要的是心情好。心境平静,不被癌病吓倒,会使肿瘤缩小。回想起来,他的话很真确!当头发落尽,我也不顾一切到泳池游泳,别人投以奇异眼光,也毫不介怀;因深知自己的价值不是建筑在别人身上。别人觉得我很可怜,我可不觉得。身体好一点,就去游泳,内心一直说:“打败那些癌细胞,打败那些癌细胞⋯⋯……”上帝赐我很强的意志力去制服这病。当然,病能否治愈,不在我手,不靠人的意志。每一天活着,都是上帝所赐!

校正焦点

病後学会谦卑,人无论如何能干,仍不能掌握生命。我要谦卑,常警惕自己,以後要活得更有意义,为上帝工作,为主耶稣而活。

患病前,我有个男朋友,病时一直很细心照顾我;可病好了,却要跟我分手,理由是对我已无感觉!这打击对我来说,比生病更严重。我想,人的感情怎麽如此不可靠?以前我会为此很气愤,思想着如何报复;但现在我想,事已至此,我是有选择的,我可选择原谅他,也可选择气忿报复。以前,我以为恋爱能增加自我价值,但经过几年在主里的学习,现在很清楚,我的价值不是因某人是否爱我而决定的。而且我深信,分手是他的损失,不是我的损失──我对他的爱是很宝贵的,虽然分手对我的打击极大!

这事让我校正焦点:对准上帝。我曾经爱他过於爱上帝。试想,如果上帝呼召我去非洲,我怎样?有他,我必不去。但今後上帝若呼召我,我就可以洒脱前行。我知道,今後一定要在主里面作选择,如果那人不是与我同心同行,就不必多想。

(余黄国凯采访丶整理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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