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戒毒所裡的新生

陳廷保

少年已誤入迷途

未遇到主耶穌之前,我的生活極其不堪。升上中一後,看見有些同學經常被人欺負,心想,如果我被人這樣欺負,不如先下手為強去欺負人。中一至中三那段日子,我覺得被欺負的人很慘,欺負人倒是很威風;於是很自然就靠攏欺負人的那邊,後來還加入了黑社會。

13歲之後,我過著不知所謂的生活,終日遊遊蕩蕩,只顧吃喝玩樂。「大哥」吩咐我替他們帶些「工具」,甚麼西瓜刀、水喉管等放在書包裡,以備「開片」(即打架)之用。我逐漸養成妄自尊大、恃強凌弱的性格,根本不理會家人苦口婆心的勸告和攔阻。他們再也管不了我,可一直沒發現我已加入黑社會,只覺得我的性格越來越叛逆,無心向學,毫不受教,頑劣至極。

從帶毒品到販毒

中五臨近會考時,我被學校勒令退學。17歲的我到一間廚房做雜工,每天工作12小時,廚房裡的雜務甚麼都要做。那裡的通風系統很差,我時常汗流浹背,甚是辛苦。天天回到家裡倒頭便睡,一覺醒來又得從土瓜灣趕去灣仔返工,疲倦極了!

有一天,我在街上碰到一個老同學,看見他衣履光鮮,頸項上戴著一條粗粗的金鍊,足有幾兩重。我問他做甚麼工作,他說:「很簡單,替人拖貨。」(就是替人帶毒品)跟著他問我是否有興趣,如果有的話,可以來幫忙。

於是我開始了販毒,很長一段日子,都沒有被警察截停搜身。幾個月的時間我就由一個「拖貨」小子變成一個小「拆家」,成為一個小頭目。幾年後,手上有不少客源,間中自己也會親自送貨給一些黑社會大阿哥。

有一次,我遲了送貨給一個大阿哥,他毒癮發作,我剛抵達他家門,見狀就立刻遞上白粉,他連忙吸食。看見他吸食前後的樣子差異很大,簡直判若兩人。我說:「哇!這東西真的那麼厲害嗎?」他說:「是呀,但你千萬不要食,很容易上癮。」他這句話很觸動我。心想,為甚麼不要食?怎麼你自己又食?你會上癮,我可不會呢。自此吸毒這種子就植根於我心,而這好奇心成了我的致命傷,常常想:吸食後的感覺究竟會怎麼樣呢?

自己亦染上毒癮

25歲那年我與妻子結婚。之前與她同居,生了一個女兒。為了維持一家人的生計,我很想把「生意」做大一點,但又擔驚受怕,終於嘗試把白粉放在香煙裡,吸食第一口毒品。從那一口開始,我就上癮了。吸完第一口的反應極其辛苦,胃裡的東西全部嘔吐出來,嘔得非常厲害;但之後好像感覺很舒服,人變得非常亢奮。到了第四次吸食,就不再嘔吐了。吸食完,會亢奮至瞳孔放大,看見的東西跟平常所見的完全不同,走路飄飄然,像離了地面。後來一發不可收拾,不吸食人就變得手腳發軟,情緒暴躁。

兒子出世不久,妻子已發覺我不止販毒,更自己吸毒。那天,她從玻璃窗的倒影發現我背著她吸白粉,整個人陷於崩潰,抱著孩子站到窗前,對我說:「你販毒已經壞透了,還要自己吸毒,真不是人。你若不戒掉,我就從這窗口跳下去。」我聽了竟毫無反應,還粗聲大氣地回她說:「妳跳吧,要跳的話就快點跳,千萬不要猶豫。」當時我在不能自控的情況下,完全沒有人性。心想,她只是嚇唬我罷了,不會真跳下去的。回想起來,當日如果妻子怒火中燒,情緒遏制不住,很可能因著我這麼說,一怒之下真的跳下去。往事實在不堪回首。

「上得山多終遇虎」

通常黃、賭、毒都會連在一起。我販毒之後,跟著開黃色「別墅」。由於手下多,跟著我的有十幾個人,足以應付「生意」。繼而又在「別墅」開牌九檔,就這樣一直做不法勾當。起初開賭檔,後來自己也下賭注;想不到賺的錢都輸掉了,所謂「冤枉來,瘟疫去。」染上毒癮,身體自然日益孱弱,再加上賭,意志消沉,就這樣一直渾渾噩噩過日子,直至49歲。

2007年初有一天,我趕著將「貨」交給別人,約了對方深夜一時左右交易,沒想到在轉角處與一班警員迎面相撞。他們對我進行了搜身,搜出一包白粉。假如在兩小時後我遇到這班警察的話,他們搜到的就不只是白粉八克,因為有人約了我兩小時後交給他56克的「貨」。

意想不到的判決

警察拘留了我,用5,000元擔保外出。等了好幾個月,終於上到觀塘法院。我一直沒留過案底,通常第一次犯,只需罰款就可獲釋;但那次非常特別,法官問我:「你快50歲了,吸食多久?為甚麼沒有案底?」我撒謊說:「我食了很短時間。」她說:「給你機會吧!」我聽後放下心頭大石,連忙感謝法官,怎料她說:「拘留你14日,見一見感化官,讓你可以重生。」

在那法官而言,她是在幫助我,可是在我看來,她是欺負我。為甚麼之前兩個人都有案底,都可以罰款獲釋,而我卻不可以,真不公平!當時我在心裡不停地咒罵她,後來才理解她確實是在幫助我。如果那次我只需罰款就可獲釋,今日的我仍未信主耶穌,繼續沉淪毒海、賭場,一直做不法勾當,而且身體也負荷不了(通常道友很少可以活到60歲)。

捨坐牢,接受戒毒

有人對我說:「如果你去坐牢,只需坐五個月;但如果去戒毒村,就得待一年。你不如選擇快、靚、正,坐牢幾個月就可以獲釋了。不過,去那地方坐牢你是受不了的,尤其是你這副大哥體格。」真的,我身型高大,作慣大哥,但當時我說:「我怎會害怕他們呢?」對方說:「不是的,你一個人跟他們兩個人打,你打贏的話,他們會陸續增加人手。」聽後,很感謝他這樣對我說,他說的實在是經驗之談,監獄裡的情況的確如此。

在那裡14天,我一直在思想應該怎樣作決定,究竟何去何從?起初想,坐牢就坐吧,坐五個月就是了;但見到法官,她再問我如何抉擇,我的心就很緊張,當時才知道驚怕。之前法官給我一份感化官報告,囑咐我珍惜這個機會。到了茘枝角又給我多一份感化官報告,叫我好好珍惜。終於我選擇去晨曦島接受戒毒。

往戒毒村的路上

從法庭出來,立刻有個晨曦戒毒會的同工送我去西貢。在那段路程中,我想盡辦法逃走,為的是想去多吸一口白粉;那麼久沒吸了,真想還個心願,之後再戒掉吧!這是一般道友天真的想法,他們經常戒不成,就因有這個想法。怎料那同工非常盡責,即使我如廁,他也貼身跟著,實在逃不了。妻子送我到碼頭,上船時彼此都流著淚。當時我整個人雖放鬆了一點,但因被拘留了一段日子,身高六呎的我,體重由一百八十多磅降至一百五十幾磅,很疲弱、很辛苦。

抵達戒毒村,上到碼頭,看看周圍的人,第一個感覺是,這裡的人與在茘枝角拘留所的人沒有甚麼分別;然而,當他們開口唱《我們歡迎你》時,我的眼淚就淌下來了。他們充滿喜樂、很真誠地唱,讓我感到他們與我在拘留所見到的人很不一樣。回想在拘留所,妻子每天來探望時都帶給我一包朱古力,一打開,十幾個人就一擁而上,圍著我爭吃,但這村裡的人表現得很友善。

頭三個月不習慣

首先安排我上山入「新人組」,使新來者在頭三天戒除毒癮。他們沒有用甚麼東西幫助我戒毒,那裡的同工只是為我祈禱,並將村內的規矩告訴我。之前被拘留的那段日子已沒吸毒一個月,毒癮已不那麼嚴重。入村後剃光了頭,衣物有人替我洗,不用我這新人自己動手。

晨曦島背山面海,四周環水,遍植樹木,風景宜人。我在其中沒感到那麼辛苦,不過仍有些煩躁的時刻,或在早晨,或在晚上,內心忐忑不安。那些時候,信耶穌的人就圍著我為我禱告。村裡的人與外面的人很不同,外面的人只講利益,村裡的人都講愛心。剛到時我曾對他們說:「我沒有甚麼好處給你們,你們不用待我那麼好。」對方說:「當初我來到這裡,得到弟兄的幫助;現在我幫助你,希望你也可以得到我所得到的。請不要有其他想法,例如逃走等。」

頭三日過去了,我可以下山,跟著就是各人負責不同的工作。我的第一個工作是負責洗碗碟,後來轉去負責維修島上的物件。導師對我說:「你現在只是50歲左右,還有很多時間可以過新生活。」我質疑地問他:「我還有很多時間?」

老實說,我在村裡生活完全不習慣,每日要讀聖經五個小時。心想戒毒就戒好了,用不著這樣吧,後來才明白真的需要這樣。在這島上,甚麼消閒的東西,例如電視機、收音機、報章、雜誌等都沒有,有的只是聖經和屬靈刊物,例如《中信》月刊、《靈命日糧》、機構通訊和屬靈長者傳記等,來來去去都是這些。起初真的很難接受,實在別無選擇,很想離開,甚至想不如找一支「香煙」吸一下,然後被抓坐牢五個月算了。這裡的同工知道後,對我說:「如果你因為一口煙而去坐牢,就會多了一個案底,值得嗎?」他接著說:「監獄真不是人可以待的地方。試想,平時你認識的是深水埗、旺角區的人;但監獄裡的人來自九龍、新界、香港各區,三山五嶽的人都有,在那裡我們實在幫不了你。」

畢業前的幾個月

聽到他這樣說,我只好逼自己試著留下來。期間又多次想過要離去,但到了第六個月之後,就不再有這樣的想法了。第九個月我要去中途宿舍生活並工作三個月,慢慢與外面銜接,然後才可畢業離開;否則我們一進入外面的社會,就會變成脫韁的野馬,非常危險。進到中途宿舍,我竟然有想法:現在我已戒毒,出去後不如找些舊老闆,看看可否再做本來的買賣,自己不再吸毒就是了。後來因這想法我被輔導員嚴厲責備,他說:「你避開毒品都來不及,還說再用這些東西來做生意?戒毒之後,就應該遠離一切毒品。」

若不是同工安排每日有讀聖經後的靈修分享時間,我不會有機會說出以上的話,他們就不會知道我內心在想些甚麼而提醒責備我;那麼,今天的我怎會過著新生活呢?

我在島上實在感受到同工們像家人一樣的關愛、扶持;再者,聖經的教導對我有很多的提醒,詩歌又給我很大的安慰,多少時候更讓我產生共鳴,這一切都使我的生命慢慢有所改變。在同工們耐心的指導和聖靈的感動下,我正式公開接受耶穌基督是我的救主。我心裡相信主耶穌真的能拯救我,讓我脫離以前罪惡的捆綁,我的價值觀改變了,不再只看重金錢,開始關心家人和其他人的感受,不怕被人嗤笑我信耶穌是老土的事,甚至願意開口宣講耶穌。

同工的愛心挽留

第11個月我畢業要離開時,有同工問我:「你有沒有考慮過留下來幫幫忙?」我說:「當然沒有。留下來?傻嗎?」他再問:「如果你日後將自己的工作改為在機構事奉,豈不是很不一樣?」這句話對其他人來說,也許沒有甚麼特別;但對我而言,猶如雷轟電擊,當頭棒喝。

三個孩子都已長大,作為父親的我之前從沒做過一件好事,心想不如試試留在村裡事奉。就這樣從2008年畢業就留下來,一直事奉至今。因著這個明智的抉擇,我的生命和生活就不再一樣了。在村裡生活,我的內心充滿喜樂、平安,與昔日沉淪毒海、賭場時很不同。過去十年,上帝讓我得著很多,感受很深。例如有個孩子剛到我們村,本來非常頑劣,一年後畢業時有很大的改變,已改正站穩。真的,沒有其他事情令我們更欣悅的了。我實在希望主耶穌影響同工的生命,同工進而影響我的生命,而我自己的生命又可以影響其他人的生命。這工作雖然很不易做,而且很辛苦,但很有意義。

上帝令我人生逆轉

2007年11月28日那天,法官判我入晨曦島接受戒毒,是上帝的救恩臨到我,祂的恩典覆庇我直至今天。畢業後我留在晨曦會事奉已有十年之久,現在是戒毒村裡的輔導員,服侍那些新來者和正在接受戒毒的人;此外,我又在中華神學院修讀夜間神學課程,期望在屬靈方面日益長進。四年後我將拿到證書,計劃繼續進修神學。上帝一直使用我,不是因我有甚麼了不起,全是祂的恩典引領我走重生的人生路。

今年我已年屆60歲,三個子女都已長大,全都投身正行正業,沒有一個走歪路。感謝上帝賜我一位好妻子,她一直支持我改邪歸正,管教子女又很用心。現在我們一家的關係良好。

主耶穌,祢是一位令我們有盼望的上帝,又是樂於分擔我們勞苦重擔的上帝。感謝祢賜給我新生命,使我的人生逆轉;又讓我參與這很有意義的戒毒事工,有機會藉這事工活出從祢而來的新生命。

(余黃國凱採訪、整理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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